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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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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科布多湖比顧承宴想象的要大得多——

騎馬翻過那曲山,迎著微風青草映入眼簾的,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湛藍湖面。

湖邊碧草密織成一塊塊深淺不一的絨毯,初綻的各色花朵就是點綴在草毯上的絢爛紋飾。

除了淺藍色那種顧承宴認得出是白頭翁,其他大多是些草原上獨有的花,紫萼黃蕊、色彩繽紛。

遠處連綿的雪山藏在水天相接的重雲下,近前山腳下則是數千頂掛滿彩旗經幡的氈帳。

氈帳沿著山脈面相湖岸,飄揚招展的各色旗幟下,還有數不清的廂車,以及成群的牛羊馬。

腰間挎著筐、背上背著簍的商販、姑娘們穿梭其間,還有不少漢子牽著自家牡馬在高聲唱賣。

即便隔著小半座山,那熱鬧喧囂的人聲還是清晰地傳遞到他們耳中——

顧承宴喜歡這樣的市井百態、人間煙火,比起裝飾華麗卻冷清的星雲館,他其實更喜歡熱鬧的小巷。

賽赫敕納不懂,皺眉找了一圈後,也不知道烏烏看到了什麽,為什麽突然笑這麽好看。

他想了想,低頭——

將他們所在這個山頭上最漂亮的一枝柳蘭花折下來,遞到顧承宴手中。

柳蘭是草原上的仁爾瑪、是最美麗的花,甚至北邊的幾個部落還將它奉為神花、專供祭祀。

賽赫敕納才不在乎什麽神花不神花,他只是覺得這世間所有好的東西都應該堆到老婆面前。

烏烏是最好的老婆,就該當得起這一切。

顧承宴好笑,接過花從大白馬身上跳下來,然後將手裏的一把韁繩反手遞給賽赫敕納:

“那這些你牽。”

賽赫敕納點頭,一邊接過韁繩,一邊用另一只手牽住顧承宴。

他牽就他牽,但也要牽著烏烏。

顧承宴低頭看了眼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,又覺得這小崽子像他青霜山上幾個小師弟——

從前父親還在時,每年春節,他都像個孩子王,要帶著那一串小蘿蔔頭下山去辦年貨。

順便幫村裏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打掃屋子,寫春聯、貼門神,也帶孩子們看看燈火、買些零食。

小家夥們愛玩外熱鬧,但也怕丟。所以大多會緊緊拽住他袖擺,離他最近的兩個則會抓住他的手,死死握著、一路上都不松開。

顧承宴看著賽赫敕納,笑了笑由他牽著並肩走下山,往大市集裏去。

看得出來,大市集已經開在這兒幾日了,除了那些直接鋪在草地上賣的刀具、磨刀石、皮筒子的,還有許多臨時搭建的馬廄、羊圈,以及供人租住的氈帳。

烏魯吉送他們這五匹馬,顧承宴想了想還是沒留,雖說戎狄牧馬都是放養、不必精心飼餵管理,但他精力有限,照顧不過來這麽多的數量。

春夏兩季還還說,到了秋天、冬天,他可不想成日都外出割草,每日都圍著馬兒轉。

再者,他已經有棗紅馬和大白馬了,能拉車也能跑,實在沒那麽多需要用馬的地方。

這五匹馬毛色漂亮、身材勻稱,是很好出手的商品,帶到大市集上,能換些更有用的東西。

因此,他們一走進市集,就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,不止是看那五匹品相極好的馬,也看他們倆:

顧承宴今日穿的是一套靛青色、領口嵌了流沙金絲的長袍,裏面襯的是白色暗繡淺竹紋的底衣。

他躲懶沒簪冠,只跟著草原習俗編了側發,然後用抹額一壓,剩下的長發就那麽隨意散著。

而賽赫敕納身量高、身材好,黑色的長卷發加上那雙漂亮的藍眼睛,想不引人註目都難。

就這麽一小段距離,好些姑娘都看著賽赫敕納眼睛發亮,膽子大的,還往他懷裏丟花。

賽赫敕納卻板著臉,看都不看那些明艷的姑娘一眼,只牽緊他的手、黏他滿掌濕熱的汗。

顧承宴搖搖頭,拉著他先去找鹽商。

草原上的鹽大多是崖鹽,成於土崖之間、色如紅土,有時候也被中原人叫做“桃花鹽”。

遠遠看見他們走來,鹽商就熱情地打開面前幾口陶土缸,將裏面的鹽塊亮給他們看。

崖鹽塊深紅色,質感像白礬,大的少說十來斤,小的則是鵝卵石一般。

“二位買鹽?我這兒都是新從鳳氐山上挖來的,大塊的夠用上兩三年,小的也保管夠半年!”

鳳氐山靠近是西北草原上一座著名的鹽山,顧馳在邊關抗敵時都曾經去過,顧承宴從小就知道。

商人拿出柄刮刀,撿出小鹽塊放手上,“嘗嘗?”

顧承宴兩只手都被占著,本想松開賽赫敕納,結果才掙一下,就被這小子瞪了,虎口還被掐。

他嘆了口氣,只能折斷了那柳蘭花長韌的花莖,將那花枝順勢別到賽赫敕納鬢邊。

這一下,給賽赫敕納弄楞了。

顧承宴卻看著簪花的少年悶笑一聲,轉頭去沾了鹽嘗、與老板討價還價。

——有些鹽商粗心,收鹽時不管品質,好壞苦淡都不大相同,顧承宴小時候就上過這種當:

他下山買鹽,結果帶回來的卻是祭祀用的苦鹽,平白被師叔伯們嘲笑不說,還被罰吃了一晚上苦飯。

顧承宴吐吐舌頭,堅持每塊都嘗,最後和老板談妥,用一匹純棕色的走馬換了兩大罐鹽。

除了鹽,顧承宴還有些吃穿度用的東西想換,不過那些都是小東西,犯不上用一整匹馬。

所以顧承宴請鹽商幫忙給兩個大陶罐搬上車固定好後,就轉頭在市集上尋找能夠賣馬的地方。

把剩下的馬換成珍珠和金幣,才好拿著去買他想要的箭矢、碗碟、針線和布料。

他正轉著腦袋四處張望,賽赫敕納卻變戲法般不知從哪兒又摸出朵淡藍色的白頭翁。

同樣學他、動作飛快地將那朵小藍花別到他耳朵上,然後還對他狡黠一笑、露出兩顆小虎牙。

顧承宴:“……”

他搖搖頭,果然是個小鬼。

之後,他們給剩下的四匹馬換成一袋金幣,然後又在馬場老板的強烈推薦下,租下頂氈帳。

科布多湖畔的大市集要舉辦十來天,不僅白天來往商人會換,晚上還有篝火會:

年輕男女彈琴唱歌,勇士們摔跤比射箭。

來草原這麽久,顧承宴還從沒見過真正的篝火會,只記得娘親說過——

這是個僅次於麥德勒節的民間盛會,草原牧民熱情好客,只要你到篝火邊坐下,就有美酒烤肉管夠。

顧承宴想見識見識,所以決定帶賽赫敕納住下。

聽說要留在這兒過夜,小家夥一開始哼哼唧唧的,但看見他只租一頂氈帳後又突然眼睛發亮,像只看見肉骨頭的小狗。

顧承宴不知道一天到晚他小腦瓜裏在想些什麽,搖搖頭,將買來的一應東西收好。

看外面天色尚早,他主動牽起賽赫敕納的手,拉他去外面的科布多湖畔逛逛。

早上下山時,顧承宴就看見不少羚羊和野馬,都在閑適地圍著湖水吃草、飲水,見著人也不怕。

草原上的一切都與中原不同,有種說不出的平靜,好像上蒼都格外偏愛這裏的生靈和草木。

顧承宴牽著賽赫敕納慢慢地走,眼尾彎下來、嘴角上揚著,只覺他上輩子是白活了。

吹著從湖上吹來的徐徐清風,顧承宴正在專心欣賞美景,賽赫敕納卻在走了一段後,忽然拉他站住:

“烏烏。”

“嗯?”

“這是深水湖,”他一臉嚴肅,“走再遠也找不到小魚的,烏烏想吃魚,回去我,給你撈。”

顧承宴一楞。

賽赫敕納卻認認真真補充道:“撈好多好多條,給烏烏餵飽。”

“……”顧承宴忍不住樂出聲,笑得渾身止不住顫抖,最後幹脆給腦袋頂到賽赫敕納肩膀上。

——這孩子。

笑這麽一會兒,他眼角都樂出淚花,擡手抹去那些晶瑩後,顧承宴才點點頭,沒多解釋什麽,應了句:

“好,等你回去幫我抓。”

賽赫敕納撓撓頭,卻在心中默默記住:漂亮老婆愛吃魚,以後要記著多抓些。

顧承宴其實也沒想走多遠,散步不就是漫無目的的到處閑逛,而且,這回他已經賺到了:

他看見了起風的湖面、被落日紅霞染滿的群山,悠閑吃草的野馬和鹿群,還額外得了個“狼王”承諾。

顧承宴笑,想著是不是該回去再買些蔥姜蒜料,畢竟看起來——他往後會有吃不完的魚。

兩人慢悠悠往回走,顧承宴隨口考了幾個最近教的詞,賽赫敕納記性不差,掌握得都不錯。

只是他偶爾說很長一段話時,因為要想那些詞的用法,句子說出來就會有些不連貫。

——像個可憐的小結巴。

顧承宴看他臉雖然繃著,但一雙眨巴眨巴的眼睛卻洩露了情緒的不安。

於是,他揉揉小狼崽腦袋,毫不吝嗇地誇獎,“好啦,你學得很快、說得很棒!”

賽赫敕納在心底松了一口氣,看看顧承宴後,突然提出來,那個憋在他心底很久的疑問:

“那……我還想知道一個詞的意思。”

“什麽詞?”

“遏、遏訖……”賽赫敕納費勁地吐字,正了字音後,漂亮的藍眼睛裏純澈晶瑩:

“遏訖,是什麽意思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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